第93届奥斯卡已经落下帷幕,各大奖项归属已经尘埃落定,《浪迹天地》拿下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三项大奖。《少年的你》虽然与最佳国际电影奖失之交臂,但也是华语电影继《英雄》之后再度获得奥斯卡提名。而韩国老戏骨尹汝贞同样凭借《米纳里》中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韩国奶奶”夺得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分析这两届颁奖季,我们不难发现,以往长期幕后担任技术工作的亚裔电影人们,似乎正在从边缘走向中心。
无论是《浪迹天地》也好,《米纳里》也罢,复盘这两部亚洲电影人的影片,我们会发现,它们一方面属于好莱坞传统意义上的经典类型,又一定程度上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改写。
Chloé Zhao:异乡人的残酷
《浪迹天地》最后三分钟,弗朗西斯·麦克多蒙德饰演的Fern回到空无一人的工厂,接下来,如同纪录片般展现已经空无一人的车间,办公室,窗台上的灰,以及写着“生日快乐”的马克杯,安全帽....然后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一种我们在日本电影和安东尼奥尼影片中常见的表述。无需像今年另一部同题材影片《乡下人的悲歌》,通过一个特效镜头“穿越”回铁锈带的工业全盛期,在《无》中,作为移置了记忆之物面对着大片空无的空间取代了影像,召回一个潜在的怀旧。
这些片段无不令人想起Chloé Zhao上一部影片《骑士》的开场,一个基调迥异却内涵相似的状态。在一个手持镜头中,我们看到了Brady的身体以及头上的伤,他服下药,点上烟,随后点开手机中的牛仔视频。《骑士》充满着一种如今在美国电影中难得一见的西部精神,但Chloé Zhao的西部不是约翰·福特的那个牛仔与赏金猎人全盛期的19世纪,也不是伊斯特伍德影片之中被召回的英雄主义,而是21世纪的拟像牛仔,被康复训练中心,手机屏幕包围,在影片的后半部分,Brady坐在医院的康复设施之中,模仿着骑马,在这一刻,他面对着自己的无能,不得不告别即将到来的Rodeo。
在《浪迹天地》中,Chloé Zhao同样选择了一个仅仅属于美国的类型题材——公路片。公路片诞生于60年代,作为新好莱坞与垮掉的一代文化合流的高涨时期,代表作有《逍遥骑士》,《雌雄大盗》,这些影片不仅成就了“电影小子”的崛起,也挽救了濒临危机的好莱坞。
随着80年代,嬉皮士的破产,以及对家庭价值的重申,公路片发展为一种承载主流价值观的影片,例如《雨人》或者《完美的世界》则描绘了家庭关系(兄弟与父子)的建立或和解,另一方面,公路则在B级片如《德州电锯杀人狂》中扮演着一个通往未知的恐惧感,而这些影片最终的落脚点往往仍然是家庭或友情价值的回归。
但《浪迹天地》之中,房车是Fern的家,也是一个衰败的符号,不再承担反叛或回归的价值,却又一定程度上保持着很强的辨识度:它属于美国,却属于一个失去的工业与被遗忘的白人底层阶层的美国,与此同时充满着亚马逊的标识和自动化的工厂。
但《浪迹天地》真的是一部关注现实的影片,或者是影评人所谓的“美国版肯·洛奇”吗?相反,Chloé Zhao选择了肯·洛奇的反面,将一个现实主义的报告文学转变为一个不断地逃逸的空间,以及潜在的乌托邦叙事,这种摄影风格无疑不令人想起泰伦斯·马力克,Chloé Zhao同样选择表现一天之中的“魔幻时刻”(太阳落入地平线直到完全天黑的20分钟)表现自然向被城市拒绝的人们展开。而当著名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Shall I Compare Thee To The Summer Day从这个退休工人口中言说而出之时,这意味着这个角色正在短暂地逃离自身。
Chloé Zhao的《浪迹天地》没有寻求着什么,什么也没有被解决,那么在影片的结尾,那个悄无声息,毅然决然的离开中,Chloé Zhao终于显现了一个“异乡人”导演的身份,这样细腻而残酷的镜头也只有她才能拍出——如果说类型神话经历形成,兴盛,反讽,衰落几个阶段,那么Chloé Zhao所做的则是令一个死去的类型复活,然后在改写中宣告其终结。正如在《骑士》中,一Brady亲手杀掉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马——那是她自身创作中最为残酷的一幕。
《米纳里》:一部韩国电影?
《米纳里》看上去像是一部典型的韩国影片,也是导演作为第二代韩裔美国人的回忆,剧情关乎90年代的一个家庭农场的“美国梦”之破裂。在影片中的某一幕,当韩语老歌《我爱你》在空无一人的深夜美国小镇中出现时,这意味着,影片导演李·伊萨克·郑在阿肯色州———美国的腹地带来了一种东亚式的家庭关系的重建,祖母的到来以及由于史蒂文·元饰演的一家之主的农场主之梦而展开的家庭冲突开始浮现。
类似《浪迹天地》,《米纳里》之中同样出现了房车,但房车在影片之中,却最终意味着一个固定下来的家庭,取代了韩式房间,它似乎没有轮子,人物也最终陷在家庭观念之中,无法像《浪迹天地》的Fern一样脱离。
不同于去年类似题材的亚裔家庭影片《别告诉她》的是,《米纳里》并没有对文化冲击本身展现任何的思考,甚至一家人来到美国的背景,以及从洛杉矶搬到阿肯色的原因都焉指不详(而如果这些被言说,则将回应一个更为宏大的历史创伤——韩裔美国人被掩盖的历史),而是十分依赖好莱坞式的类型片逻辑。尹汝贞扮演的奶奶更像是一个东方版的玛丽·波萍斯,她的到来没能像《喜宴》之中的父亲,为影片引入了对于文化冲突的痛苦反思,而是让两个孩子经历了从排斥她的举止“过于韩国”,到开始喜欢上这位“仙女教母”的戏剧弧线,这一弧线本身建构了他们对于韩国身份的最终认同,但这种认同本身却是美国式的。另一方面,随着她的到来,小儿子的心脏问题如同神迹般得到改善,她的中风取代了小儿子的发病,而接下来,作为偿还与审判,农场男主人Jacob的梦想被她“无意中”破灭。
在《米纳里》的世界中,东方式人文关系与美国中西部保守的福音派传统合为一体,成为一个“伊甸园式”的绿色乌托邦,以及长满了水芹菜的“秘密花园”。其中宗教扮演的角色不言而喻,教堂与礼拜改写了《米》中东方式的家庭时间。这种宗教分别以体系化的宗教(教堂)与信仰本身出现,当背负着十字架的Mr.Harlan偶然出现在Jacob和Monica的车窗之外时,他回答说“This is my church”,李·以萨克·郑并不是一个基督徒,但是在《米纳里》中,他采用了一种新教的普世主义,异质的种族在对超验神圣——一个更为宏大的社群集合——的同一表达中达到统一,而这部电影同样也像是我们很可能在海外的东亚教会中看到的东西,而在现实中,宗教(教会)本身则扮演着海外亚裔的社群关系的支柱,是宗族,家庭关系的替代品。
在影片的结尾,Jacob的美国梦终结于一场大火,这场大火令我们想起泰伦斯·马力克的《天堂之日》,也像是对《圣经·旧约》的重新书写。而回到片名,“水芹菜”(Minari)是韩国特有的作物,也是对于“荒野中的百合与天空中的飞鸟”的亚洲式表述。
《浪迹天地》和《米纳里》分别代表着如今的两类“亚裔电影”,它们一方面改写着传统的好莱坞的类型逻辑,另一方面又不同程度上受到好莱坞的改写。而无论是2020年《寄生虫》的获奖,还是《别告诉她》,《网络迷踪》甚至是将华人形象纳入美国早期西部开拓史的《第一头牛》,都说明了好莱坞在黑人、拉丁裔群体之外,越来越多的亚裔创作者逐渐被认可。但问题是,《寄生虫》和《少年的你》无论从逻辑还是制作上都算是远离好莱坞的好莱坞电影,好莱坞—奥斯卡标准化的制作模式是否将继续影响东亚地区的影像创作?这些都不得而知,如今进行分析似乎为之过早,也无需对此进行价值判断。无论如何,我们依然希望在未来的各大电影奖项中,看到越来越多的亚洲新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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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煤十斤公爵 来源/导演帮(ID:daoyanbang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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