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迈克·李近五十年的职业生涯拍摄的每一部电影中,你都能感受到他对人类行为无尽的迷恋。他对电影的节奏、人物和背景有着相当高的敏感度,并且从平凡的生活中提炼出不平凡的瞬间。多年来,迈克·李的电影十分关注社会阶级间紧张的关系以及家庭成员间的关系,同时他的作品也呈现出了多种形式,从《生活是甜蜜的》《一无所有》这样的英国本土情景剧,到《酣歌畅戏》和《彼得卢》(本周末即将在美国上映)这样历史题材的电影。即使在他最忧郁的作品中,你也能发现这些电影是由一股持续的动力驱使的,它能赋予最沉重的主题轻松的调性——就像《秘密与谎言》中布兰达·布莱斯的台词一样:「你一定要笑,不是吗?亲爱的,否则你会哭的。」
迈克·李成长于战后的曼彻斯特,并且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伦敦的文化动荡中经历了他的艺术觉醒,他在皇家戏剧艺术学院学习了表演,后来又花了几年时间通过制作戏剧和电视电影来追求自己对写作和导演的热情,他在早期作品中发展起来的方法——长期的即兴创作和排练,以及与演员的密切合作——将继续影响他的电影创作方式。近半个世纪以来,他一直在磨练这些方法,七十六岁的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改变方式的迹象。在多伦多国际电影节期间,一个下着大雨的早上,我有机会和迈克·李坐在一起,他正在那里举行了电影《彼得卢》的首映式,这部电影惊人地再现了1819年发生在曼彻斯特的血腥大屠杀。喝茶时,我们讨论了他早期作为影迷的观影经历,他为让他的电影让人感觉如此生动而做的大量研究,以及他喜欢后期制作的地方。记者:我很好奇,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看过的第一部电影。迈克·李:我看过的第一部电影是《小鹿斑比》。我出生于二战期间,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到处都是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电影院。我住在离曼彻斯特市中心不远的地方,但从我们家可以步行到十四家不同的电影院。有些电影院则是战前的遗留物,真的十分破败,有些则相当不错。其中最大的一个叫「里亚托」。但在我十七岁上戏剧学校之前,我从未看过一部非英文的电影。在我十八九岁的时候,我开始读关于爱森斯坦的书,但我从来没有看过他的那些电影,我看的都是好莱坞或英国电影,几乎成了一种习惯,甚至可以说是上瘾了。当然,当我得到去伦敦的皇家戏剧艺术学院读书的机会之后,喔,那可是六十年代,《筋疲力尽》正在上映,约翰·卡萨维蒂的处女作《影子》也上映了;还有伯格曼的影片,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萨蒂亚吉特·雷伊的作品以及日本影片,并且我终于看到了爱森斯坦的电影。这些影片让我感到震动。记者:你在皇家戏剧艺术学院接受的训练以及你早期的戏剧工作在哪些方面影响了你的导演方法?迈克·李:我是受过演员训练的,但我并不是真的想当演员,我知道我想当编剧和导演。现在可能不会这样了,但当我在皇家戏剧艺术学院学习的时候,它在很多方面都非常地过时和陈旧。你只是在做了一种表面上的表演,也就是说,你没有临时表演,也没有探索一件事的真正意义。你没有做故事背景或角色研究——你只是在表演罢了。你记住了台词,并且试着不从炉子上摔下来。所以从一开始我的本能就是对此做出反应,当然,所有其他事情都发生在同一时间,不仅是在电影院,在剧院也是如此,像彼得·布鲁克这样的人的作品也是如此。没过多久,也出现了所谓的「事件」。所有这一切让我开始质疑和挑战仅仅坐在壁橱里在纸上写剧本然后交给演员的惯例。我意识到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把编剧、排练、表演和导演结合起来。我做了很多他们所说的「即兴表演」,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不太恰当的词,因为它们都是完成度非常高的作品,它们是从即兴创作出来的,就像我从那以后一直在做的那样。在整个六十年代,我在不同的,只要可以去做的地方,都在完成这样的戏剧作品。直到我拍摄了我的第一部电影《暗淡时刻》。记者:你使用空间的方式——特别是利用家庭中的墙壁,赋予了你电影一种观看舞台剧时的直接性和节奏感。我经常想到《赤裸裸》中当约翰尼准备离开时,他在厨房和卧室之间徘徊的场景。你有没有发现你在戏剧上的感知力影响到了你对银幕世界的构建?迈克·李:与其说戏剧以任何文体或有机的方式影响了我的作品,不如说是我用一种自然的方式看待生活,在作品中,生活被略微升华了一点。另一件事是,我曾做过学徒,按照惯例,我会在一段时间内不断排练戏剧。我们拍摄电影时,每一件事仍然都是这样做的。每部电影我们都花了六个月的时间与演员合作,并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如果排练的纪律没有成为我天性的一部分,那么我就不会真正学会如何与演员们分享,并且用一种解放他们的方式,让他们更有可能出彩。记者:当你制作像《彼得卢》这样关于具体时期和历史叙事的影片时,这种与演员亲密合作的方式会改变吗?迈克·李:原则上并不会改变,但有一些不同的东西你必须要纳入考虑的范围。我已经拍了四部历史片。《维拉·德雷克》有些不一样,因为它以我记忆中的一个时代和一个世界为背景的影片。其他几部电影则都以十九世纪为背景,即使不是我们的实际记忆,也足以留在我们所接受的记忆中。如果我要拍一部以九世纪为背景的电影,我会觉得很难。人们说话和行为方式的本质将是一种混合物。但在制作《彼得卢》、《酣歌畅戏》或《透纳先生》的同时,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了解,甚至包括当时人们是如何交谈的,以及他们使用的是什么语言。无论我们拍什么电影,不管它是否是一部当代电影,要进行的研究总是庞大的。人们对他们能想到的一切进行研究,以使这些人物具有立体感。记者:那么,研究和排练的整个过程——也就是真正进入片场之前的整个过程——和实际的电影制作一样令人兴奋吗?迈克·李:无论是创造性的还是其他的所有过程,都涉及到奠定基础和做所有的体力活,这可能是非常乏味的。没有什么比真正的电影制作、拍摄和拍摄更好的了,还有后期制作,这一直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迈克·李:首先,你在制作一部电影。其次,如果你排练了六个月,随后拍摄了四个月,那么在凌晨四点起床这就像是一种休养!这非常令人兴奋,我在剪辑师和作曲家之间进行沟通,然后我们开始工作。人们对我说,「你一定最喜欢排练了。」但其实我不喜欢,我讨厌排练,因为排练很辛苦,而且一天下来,也没什么可展示的。你只是在不断准备,有时这可能会让人精疲力竭。在我所有的电影里,包括《彼得卢》也不例外,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完了,但我只能在外景地搭建每一个场景。如果我不勘景的话,我就写不出来。所以我们通过即兴创作,然后把它固定和提炼出来,最后通过排练把它写出来。整个拍摄和与摄影师合作的工作,以及所有其他的事情——这真是太棒了。这是我的特权。记者:这么多年以来,你和许多很棒的演员之间建立了卓有成效的合作关系,但你也自三十年前《生活是甜蜜》的开始,一直和同一位摄影师——迪克·蒲波合作,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迈克·李:长时间和同一位摄影师工作......就像一位拥有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译者注:指意大利斯特拉迪瓦里家族,尤其是乐器制造师安东尼奥·史特拉第瓦里所制作的小提琴)的小提琴家,不愿再任意使用任何另外一把小提琴了,我手中的这把乐器可以演奏任何的音乐,这就是我对这段关系的感受。记者:无论是《酣歌畅戏》中上演的音乐剧,还是你采用的配乐在你最近的影片中构成的一种微妙的情感氛围,很显然,音乐对你来说意义重大。你能多和我谈谈这一点吗?迈克·李:《暗淡时刻》完全没有配乐,但其中还是有音乐的出现,人们演奏歌曲——这是我的一些作品中的一个特点。在我人生的那个阶段,我对制作一部不用音乐装扮,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纯粹的电影有非常强烈的感受。直到我的第四部电影,我才让一位作曲家谱写了配乐。当配乐有机、恰当的,而不是以陈词滥调、机械的方式使用时,它显然会带来味道。我和盖瑞·叶尚合作过,他很棒,在我最近的几部电影中。我们在制作《彼得卢》时,非常迅速和轻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一旦你到了大日子,就不会演奏任何音符,直到最后。我们不能让任何东西有可能沦为电影陈词滥调的风险。在我的电影中,音乐处理方式的重要之处在于,我喜欢与作曲家合作,他们从自己对所看到的东西的情感反应出发,并且,在得到电影的画面之前,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此外,我还专门与只与一位作曲家合作,不像其他的很多电影,有所谓的委员会。我们不会做临时音轨,我认为这完全是荒谬的。临时音轨所做的一切只是创造了一种虚假和无关的氛围。我们没有那些废话,没有好莱坞的东西。对我来说,整个电影制作过程中最精彩的部分之一就是音乐家们出现在录音棚里演奏乐谱的那一两天。这让人感到愉快,我爱死它了。他们都是交响乐团的顶尖人物,带来的都是现场的,鲜活的音乐。你可以肯定他们昨天才第一次看到它,但他们出现了,他们拿起乐器,他们用音乐家能做的方式演奏。然后他们冲进控制室,一起回看电影画面,因为他们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很着迷。这很可爱,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你会突然感觉到音乐的出现。记者:你自己会觉得当你在制作一部电影的时候,你与日常生活中的自己截然不同吗?迈克·李:(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你得去问其他人。但我要说的是,我拍电影时是出了名的愉快。这不是胡说八道。剧组中没有靠不住的和行为不端的人,部分原因是他们都是和我共事的好人,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也是个好人。但同样重要的是——这是非常严肃的一点——因为我们花了太多时间和演员们一起准备,你在我的电影中看不到的是演员的不安全感(如果发生了,在某种特殊情况下是非常罕见的)。在电影中,大多数导致神经紧张和浪费时间的原因是演员们记不住台词,或者没有机会了解如何扮演这个角色,或者他们没有安全感,因为他们穿了以前从未穿过的戏服,或者身处一个他们不适应的地方......等等。但其实这些都不是原因,因为这一切都是经过准备和合作的,所以一切都是有机而轻松的,演员们往往处于首位。在开始拍摄的一两周后,我会听到一个从未为我的电影工作过的电工说,「我不明白,没有剧本,但是他们都知道台词,他们都很棒。」这是因为我们做了准备,而且我们是以这种有组织的方式来做的。因为我不是一个为别人打工的导演,所以人们也不给我寄剧本,我只是出去并制作出了这些奇特的作品。因此,我作为一名艺术家的工作方式很像画家或小说家,无论我实际上是在制作或准备电影的过程中,还是仅仅是在酝酿的时候。此时此刻,我正处于制作一部血腥电影的无休止过程的早期阶段,但我们还将在几年内拍摄另一部电影。现在我正在处于作品的孕育阶段,这很好!即使它涉及到阅读一大堆与我正在思考的东西无关的小说,所有的东西都会反馈给我,因为这就是创作的过程。记者:关于这一点,你是从哪里发现灵感的呢?是不是这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并且吸收你所遇到的事物?迈克·李:在街上走走,这才是真正的答案。或者在地铁里,在哪儿都行。前几天,我去看了泰特美术馆的毕加索画展。那天天气很好,泰特美术馆就在泰晤士河边,所以我想,我只需要坐下来。我一定在那里待了大约一个小时一刻钟,你知道,人们在你面前来来去去,这就像是一场盛宴。你还想要什么?我只想考虑到我做的这些作品。但是也有一些人拍摄关于各种不同事物的电影。我爱汽车,机器,科技,食物,以及不同的地方。人们会说,「哦,你的电影是关于人物的,」但它们也是关于地点。当然,它们更多的是关于人的,所以一切都是令人兴奋的,一切都是如此。如果我开始厌倦生活,我想我就完了,我想你可能也是这样。声明: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
文/虹膜翻译组 来源/导演帮(ID:daoyanbangwx)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tCDztIiCVZN05w9lWmMH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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