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金球奖终身成就奖时,梅丽尔·斯特里普引用了已故好友凯丽·费雪的话,“收拾起破碎的心,把它变成艺术。”电影业在2020年无疑是艰难的,历经春节档撤档和影院关闭,许多从业者停工半年。陈可辛、管虎和王晓振各自回忆了2020年的一个难忘时刻,有的关乎疫情影响、电影业停摆,有的是家庭琐事——和妻子吵架。导演们不约而同地感慨,对艺术创作而言,无论大困难还是小挫折,终将成为养料。今年年初,我第一次给自己定了新年目标——要多留时间陪陪女儿。过去两年,我连续导了两部电影,几乎错过了她成长最重要的12岁和13岁。我决定今年一定要多陪她,弥补她,跟她一起度过她的14岁。没想到从1月22号开始,近300天,我们每天都呆在一起,补得有点猛。与此相反,今年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我父亲,一天都没见上面。他住在泰国,疫情封锁后,我们就被隔开了。虽然每天都会facetime,聊电影,聊美国大选,但放下电话仍然会失落。这就像是我2020年的一个缩影:突然间,有的东西被拉近,有的距离被扯远。我和君如开玩笑说,我们就把今年当成提前“退休”吧。在一起20多年,就算当年恋爱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一直一直待在一起。这段时间也让我对亲密关系有了全新的认识。年初《夺冠》上映前有几周时间我非常焦虑,焦虑到要吃药,直到君如飞到北京陪着我走完后面的首映,以及和我一起对抗疫情暴发撤出春节档后,等待重新上映过程中时不时的情绪起伏。这个过程里我常想到一句话——“stuck in limbo”,就像大家都说濒死的时候你会面向一束光,不知道你要去哪儿,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整个人飘在这种状态里,然后在这个状态里慢慢去习惯,去想后面要干嘛。现在我和君如每天都做大量的运动——我每天游一公里,踩单车或者徒步一个小时。体重和体脂回到了1983年的状态,那时候我才21岁。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的一天。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其实挺有毅力的,说做到真的能做到。50岁之前我是完全不运动的,现在我觉得我能运动到 80 岁。2020 年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大家都停摆了,工作也停了,但是我又找回了一些我以前没尝试过的事情,也给了时间让我重新去了解自己。这一年因为没有工作,似乎是远离了电影,但是每天看书,上网看电影。电影和我的关系又回到1983年。这有一种久违的和电影的亲近感。电影又变回我的兴趣,而不是我的工作。我这两周特别强烈地想回到那个最单纯、最简单、最不懂电影工艺,更不懂电影市场计算的时候。我要重新出发,把以前的包袱、成就和缺点都抹掉。这个对于我现在这个年龄来说特别重要。我以前常觉得有个说法很奇怪,但其实是不错的,人应该是 55 岁退休,65岁或者70岁再回来工作。你要是65岁退休,其实身体已经不行了,玩不动了。女儿也不会在你身边了。2020年时间就像被静止了一样,对我来说,过去的十个月就是“特别的一刻”。这“一刻”让我体会到了“退休”的快乐,也让我想清楚了自己在真正退休前还有很多内心里想去完成的事,想要去坚持走的路。2020年最难忘的时刻,是在一月中下旬的某个下午,一个接一个的微信、电话告诉我:院线全停了。那会儿北京下了一场雪。我看着窗外,人倍儿少,原来的车水马龙没有了,清冷了许多。我当时正在公司准备电影《八佰》。因为疫情,办公室只有一半的人来上班,也开始有人戴口罩了,都人心惶惶的。得知院线关闭的时候,我的人是晕的、绝望的。好家伙,这么厉害,电影院都封了,大家都不看电影了。我在办公室的座位上一直坐了三个小时,想着,天呐,这往后怎么办。我平时一天能抽七八支雪茄。因为这个事情,我决定把雪茄戒了,那会儿,我点燃了最后一支雪茄。老说今年是庚子年,是有些人很背的年份,被我们赶上了,你根本不知道电影院什么时候再开。当天晚上,朋友们心里都没谱,就一起喝了两口。回到家,北京话叫凹淘,就是丧气。今年是我最富有创造力的时候,是做导演最好的时候,恨不得一年两年就别闲着,连续地出作品。结果天灾来了,突然一下给你喊停了,我心里肯定特别难受,就觉得,哎呀这个时间耽误的,不知道该干吗。我有四五个月的时间没有事情干,就是呆着。呆着的过程中从抗拒、烦躁、闲着耗费生命,到慢慢意识到这段时间的珍贵。因为好多年不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比如我左边的书桌抽屉里放着那几个必须得写、得看的东西,放了好多年了。这一次是真的有机会,把那么大部头的书看了好几本,日记也开始恢复写,偶尔用手机拍点短片。十多年没有过这么静的日子。对于我来说,这个时刻等于老天爷说了句话,让我稍微静下来,我觉得是好的,也给了我一个契机让我成长。人家老说,我这么大岁数跟孩子似的,但这一年之后我处理事的态度,想事情的长远观和全局观都会好一些。后来,《八佰》确定上映,我以为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会抱在一起哭,结果大家都特平静,我又点起了我的雪茄。王晓振,1989年生于山东潍坊临朐县。2020年自编自导的第二部长片《情诗》获得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剧情长片奖。《情诗》用镜头对准婚姻生活,捕捉创作者跳脱日常的出神时刻,多重戏剧性模糊了真实和虚构的边界。该片由王晓振和妻子共同主演。他们带我妗子(舅妈)从山东老家来北京看病,把妗子安排在医院,我让他们来我这儿住,省点儿钱。我提前跟(妻子)周青说了我舅来,但忘了说表哥也来。那时候我父亲也跟我们住,家里人多,做饭都是周青来,对她来说是个压力。我准备出门接他们,提了一嘴表哥也在。周青一听就生气了,“怎么还来一个呢?”周青是个脾气很直接的人,她不会忍着,她所有情绪都必须马上流露出来。她的语气词,包括她的表情都非常准确地传递出一个信念:我不想让他们来。“这样是不是太混蛋了,而且他们都已经到小区门口了。”我对周青说。以前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去我舅家吃饭,他非常照顾我。人家来投靠,我肯定得帮忙。这时候,房间里就转变成另外一种情绪。我觉得周青做事太过分,周青觉着我误解她,眼里全是泪,天塌地陷了一样。实际上这是我俩性格差异的问题,我后来反思,她只是需要表达一下她的情绪,当我真把亲戚弄来了之后,她还是会非常开心地照顾他们,她是这样的人。但我俩就呛在这句话了,吵得越来越激烈。我爸就在旁边,我舅他们还在门口等着,我很着急,还好面子,就像这边得紧急救人,外面还有一炸弹要引爆。周青一直跟我僵持着,她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示弱的。她说,行,你跟我吵,那咱看谁能耗得起。这时我舅已经在门口等了10分钟,按理来说我接到电话一两分钟就能过去。我气急败坏,一绷不住,就把茶几掀了,茶碗、杯子碎了一地,还有一个40厘米高、插着绿植的白花瓶。那个花瓶里的水很久没换了,洒了一地,非常臭,整个客厅里一时间全是臭味。家里一地狼藉,但无论如何我得出门去接他们了,只能把情绪强行压下去。一见面,我跟我舅说,“我跟周青刚吵架了,但不是因为你们啊。”你不补一句,人家会想是不是因为我们来了,你补了,又此地无银三百两。领到家里后,我舅和我哥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我爸在一旁打扫一地的茶碗,所有人都很尴尬,屋里还非常臭,场面显得更滑稽了。我只好提议,正好都没吃饭,我带你们出去吃饭吧。起身出门的那一刻,我舅小声对我表哥说,“把行李拿上吧。”那是一个红色塑料纤维包,放在旮旯里,和碎掉的花瓶留下的气味一样显眼。就这么一句话,我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舅一个快六十岁的乡下人,但他不是看不明白,他很敏感的,他能看出来他打扰到我们了。我当时一边阻止他,一边觉得这个场景要是拍下来,放在电影里多好啊。这一幕就发生在我们从FIRST青年电影展回来后不久。就像《情诗》所展示的那样,我生活中经常会抽离出来,家里也放着摄像机。一个正常人的现实生活,你高兴的时候,就应该很高兴;你难受的时候,就应该很难受。但是你突然有一个创作视角,你就会在一个本来所有人都应该很难受的状态里,突然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你会觉得回头把它做成一个电影的场景应该很不错。在没有能力找投资的时候,没有能力天马行空虚构的时候,你只能从自己的生活里挖掘素材。卡佛说,“用普通但准确的语言,去写普通的事物,并赋予这些普通的事物以广阔而惊人的力量,这是可以做到的。”他给了我一种方法论,后来这形成了一种创作习惯。我不确定这个东西是好还是坏,但它肯定会影响生活。能够很心安地不去创作,对我来说反而是一个最好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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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金雨思 杜梦薇 来源/导演帮(ID:daoyanbangwx)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fJj8qdBPmlHVNnwV4158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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