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0天的漫长等待后,不论是影视从业者还是普通影迷,大家的朋友圈仿佛迎来了共同的狂欢,人们欢呼雀跃甚至喜极而泣地分享着影院复工的消息,以及一张定于7月20日也就是今天上映的电影的海报。作为疫情期间影院复工后第一部上映的新片,《第一次的离别》承载的意义极其重要。许久的愁绪与欢喜、希望与未知,都仿佛海报上这一句“久别盼重逢”,道尽千言万语。
《第一次的离别》是青年导演王丽娜的长片处女作,导演称之为是献给家乡的一首长诗。影片舒缓且情谊绵长,充满勃勃生机,感人至深的镜头还原出一个美丽的新疆大地:无垠广袤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金黄的胡杨林、闪闪发光的湖水、晨辉中缓缓走来的羊群,以及所注焦的少数民族维吾尔族人们的日常生活图景。其本身所散发出的质朴、童真、自然、温暖的气质,如同一颗小而美的宝石,闪闪发光,正好可以慰藉重新回到影院的观众。怀着对故土的深深眷恋,以及对于自己童年关于离别回忆体验的重新思考,王丽娜选择以儿童视角切入,讲述孩子们在经历人生中第一次离别后如何成长的故事,并且将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之间相互的碰撞、影响,潜移默化地融入到影片里两个不同家庭的日常变化中。
“我拍《第一次的离别》其实不是在拍事,是拍氛围和情绪,我不关注剧情的跌宕起伏、事件的冲突与始末。我总是对人的内心世界感兴趣——对我来说,展现反应由生活、文学、文化所滋养的心灵更为重要。”“从非遗的角度来说,没落和变迁时时刻刻在发生,尤其是经济因素下,资本的力量似乎无所不能。但是,静下心来,我发现他们的生活状态又有所保留,这块土地上人们的质朴和豁达,以及对生活的热爱是如此鲜活,这一切不仅仅在大家熟知的歌舞里,更在日常的交流对谈中,它有一种强劲的生命力,正如这里既有沙漠的辽阔和苍凉,又有绿洲的给养可以栖身活命。从审美的角度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第一次的离别》拍摄现场,左起第三位为导演王丽娜
影片中,维吾尔族小演员们的精彩演出,让这部作品充满童真与质朴。从筹备拍摄到成片放映,导演王丽娜用时间换故事,整整一年里,她与孩子们朝夕相处,亲密无间。
正是这样的相处,才让小演员们相信剧本中孩子们的世界,并且完整出色地演出来。“能让孩子们在镜头前自如地表演,你就必须花大量的时间和他们成为亲人,让他们信任你,原意接纳你的一切安排,且愿敞开心扉。”在影片上映之际,我们有幸采访到了王丽娜导演,请她一起带我们走入这部充满诗意与温暖的电影的创作幕后。记者:您是如何想到拍摄这样一部新疆本土电影的?影片的筹备和拍摄都经历了怎样的过程?之前同题材的纪录片创作对后续做剧情片有什么影响?
Lina :我从小在新疆长大,再次返回,那里的一切迅速而切实地揪住了我心。拍《第一次的离别》前,我曾花了一年的时间跟踪拍摄人物,给我最直观的感受是电影艺术可以借助散落在时光中的任何事实,可以运用生活中的一切,将现实提供的素材组织在时间之中,将现实的时间雕刻在影像中。我曾拍到一段艾萨父亲去学校找艾萨的素材,非常的动人,人物的行为逻辑、感受、爆发力都非常准确且恰到好处。这些都成为《第一次的离别》故事情节和表演方式的重要来源。
现在回想,一年的纪录片拍摄对《第一次的离别》的诞生尤为重要,以拍纪录片的方式构建剧本显得极其奢侈但也弥足珍贵。电影中无法取代的珍贵之物不在生活之外,而正蕴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里。观察生活中的细节,看似朴实平淡的剧情也能成为电影。电影的独到之处并不亚于文学,它有各种可能性。我从未经过正式的电影训练,当我拍《第一次的离别》时并未意识到它将会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我只是依着自身的成长经验寻找童年经历,恰好这段童年的经历还在当下鲜活的涌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第一次的离别》不是一般视听语言的规范之作,但它是源自于我内心的真实表达。
拍摄的经历对我说是一种自我的发现,也促使我形成了自己的电影信念,至少对从纪录片进入影像世界的我来说,作品绝不是产生于自我幻想之中,而是产生于“我”与“世界”相接的地方,它反映了我生活的世界和我的思考。我认为理想的电影是纪实,但不是拍摄手法的纪实,是如何真诚的重新建构和讲述生活的方式,在我看来这是电影该走的路,正如现实主义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它的价值来自于我们如何诠释及表现它。我希望能看到日常生活中的诗意,能冲破直线逻辑思维的藩篱,再现生活的微妙与幽深,复杂与真谛。记者:第一部长片处女作,咱们团队的构成是什么样的,是按照什么样的规模来拍的?Lina:出品方大象伙伴影业、腾讯影业、峨眉、芒果、坏兔子、幸福蓝海等都非常棒。《第一次的离别》这个团队堪称文艺片的梦幻团队。我特别幸运,他们都能参与到其中来。
我研究生导师是李勇老师,也是我们这部影片的摄影指导,他的摄影浑然天成,我非常喜欢他的拍摄。从最早的田野调研他就开始持续关注,并给我很多中肯的建议,这期间我们都在不断地交流,这对我来说非常幸运。李勇老师在拍摄过程中给予了我许多的帮助和力量,他是我整个创作过程中的精神导师。因为一个人在拍第一部影片的时候,会带着许多矇昧和愚钝,但同时又带着一种无畏,而这个无畏也是需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的。我的导师正是我的后盾,我觉得没有他,就没有《第一次的离别》。
后来剪辑师马修老师、作曲文子老师、声音指导李丹枫老师,也加入了我们这个团队。其实在此之前,我跟各位老师们也不认识,只是看过他们的作品,对我来说都是前辈。他们在看了影片的粗剪后,就决定加入这个片子。
一部电影是一个团队共同创作的结果,比如马修老师在剪辑的时候就会跳出我的视角,站在他理解的角度给予这部电影不一样的诠释,他的剪辑很有创造性。音乐文子老师当时手上的工作很多,本来他是没有时间做这部电影的音乐的,但他看了影片后被深深地打动,决定放弃过年的时间来做这部电影的音乐。但没想到只片尾一首曲子就花去了他七八个月的时间,他的音乐的确给了电影另一番意义,非常的好。声音设计李丹枫老师也为影片加入很多音效和后期环境声,通过声效营造影片的整体氛围。记者:这部影片有一种淡雅的诗意和愁绪,在观看的过程中有一种读散文的感觉。您在一开始创作剧本和后期拍摄的过程中,是如何定义电影的影像风格的?您与摄影指导李勇老师是如何沟通的?
Lina:摄影指导李勇老师是我研究生导师,从一开始我就和他密切地沟通,我很喜欢李勇老师说的一点“生活如一条流淌的河,影像如河水般舒缓地流淌,人在时间之河中自然地呈现。成长的滋味、淡淡的忧伤、离别、友谊,一切皆裹含于影片之中”,关于影像风格我们的理念都非常一致。记者:影片很大的一个亮点,是对新疆本土风貌的展现,对此您是如何考虑的。比如黑夜中孩子们找妈妈,那个非常美的剪影镜头,是如何把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跳出叙事,进入抒情段落的。
Lina:是由心而发,比如凯丽比努尔的父亲在棉花地为妻子唱起离婚时写的那首歌曲,人与人之间的牵绊,不同寻常的情感,营造出令人隐隐作痛的诗意美感,脆弱温暖又令人渴望,凯丽妈妈如少女般害羞的脸庞在电影中一闪而过,我总是被这样的时刻打动。记者:很多人都评价这部影片在内容和风格上有一种伊朗电影或者东欧电影的影子,您认同这方面的评价吗?是否有相关的导演和影片做过学习或参考?
Lina:阿巴斯曾说“我想诗歌式的电影会比只讲故事的电影留存的更长久,每一部电影都应该讲某种故事,但是最重要的是讲述故事的方式,应该是诗意的,提供多种解读方式。”我非常认同这一点。正如我认为理想的电影是纪实的,不是拍摄手法的纪实,而是重构和再现生活的方式,如何用诗意的叙事手法让观众不再依赖于情节的设置,而是成为认知生活的参与者,可以无限解读。导演王丽娜在《第一次的离别》拍摄现场
记者:在电影表演中,一般性都认为有关孩子和动物的表演是比较难控制的,而且《第一次的离别》还用的是维吾尔族小演员,您在具体的拍摄中是怎么和这些小演员沟通的?如何让他们完成您对表演的要求?
Lina:是拍摄必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老人、孩子、动物是公认的拍摄中最不可控的,但影片恰好聚集了这三元素,而且都是从未有过任何表演经验的素人。能让他们在镜头前自如地表演,你必须花大量的时间和他们成为亲人,让他们信任你,愿意接纳你的一切安排,且愿敞开心扉。
回到具体拍摄,对于成人和孩子必须区别对待,对于成人,你可以明确你的想法和台词,让他们用自己惯常的语态呈现你要表达的意思,且让他们反复的记忆和排练台词,进行多次拍摄,直到你觉得这场戏完全可以才停止拍摄。对于孩子,我不崇尚让孩子表演,也从不要求他们表演,甚至他们都不知道我是导演,我会淡化所有和戏有关的元素。
我尽量让他们相信所发生事件的真实性,提前设计和营造可信的环境和氛围,让所有成人演员配合他们。现实和虚构必须融合,让现实成为出发点,成人引导孩子说出必要的台词,让孩子深处环境自由发挥。我一直坚信情感应该引导孩子的动作,而不是相反,如果你要孩子悲伤哭泣,就要在他身上激起那种情感。在拍摄《第一次的离别》时,片中有一段凯丽比努尔迟到的戏。我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的事情,让闹钟晚响,让妈妈晚些叫孩子们起床,起床后还让妈妈告诉她要教弟弟功课。然后提前告诉老师,凯丽比努尔会迟到,老师要教训她。只有妈妈和老师知道安排的事情,所有的孩子和同学都不知道。
当凯丽比努尔真的迟到,站在教室门外焦急的等待开门,她那一刻所有的动作(咬嘴唇、踢脚)及情绪(眼睛飘泪花)都是真实情感所引发的,等下课铃声一响老师打开门出来训她,激发了她所有的情绪,她的哭和悲伤都非常真实。一直到电影拍完她都不知道这是安排的戏。
记者:关于离别的感伤情绪是您亲身的体验或经验吗?为什么选择以孩子的视角的来表达。
Lina :《第一次的离别》中,我希望把自然给我最直接的感受和时光留下的印记尽可能真诚可信地呈现。我们都有着很相似的童年经历,都曾和自然亲密为伴然后不断地经历告别,最终成长。
我出生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期,我的整个童年都在塔克拉玛干边缘的库木托卡依村庄度过。印象中雨后的海市蜃楼充满神秘感,我和童年玩伴躺在路边的红柳树下,等待着一辆马车的到来。路的两边开满了红柳花,再往远处是大片果园、棉田和戈壁荒原,空气中满是泥土和花果的芬芳。远远听到马蹄声,马车上的维吾尔族老人会喊一声:“调皮的孩子,让我的马儿载你们一程!”寂寞的老人会让我们数他的胡子到底有多少根,我们认真地数老人的胡子,老人会把筐中的葡萄犒赏给我们。时常也有一群壮年汉子手掌猎鹰骑着马儿飞驰而过,将我们和尘土抛在身后,那刻我们也畅想着长大骑马飞驰。我们的童年都是从这片土地衍生出来的,它负载着旷野的无序感。我的中学时期,和片中的艾萨一样,必须远离家里去住校,那也是我的第一次的离别,原来熟悉的生活悄然逝去,后来是阅读让我发现了另一世界,阅读也构成了我。我记得在县城的图书馆发现塔科夫斯基的《雕刻时光》和艾特马托夫的《查密莉雅》,是阅读让我开始思考,也是阅读让我心灵独立。我也是后知后觉,才发觉个体经验的珍贵。个人体验本应该是创作的本能状态,对导演来说你看世界的态度就是你拍电影的方法,我开始学着用自己的方法看世界。
拍《第一次的离别》其实不是在拍事,是拍氛围和情绪,我不关注剧情的跌宕起伏、事件的冲突与始末。我总是对人的内心世界感兴趣——对我来说,展现反应由生活、文学、文化所滋养的心灵更为重要。另一方面,之所以选择拍摄孩子,是因为孩子有自由的人生观,他们的视角是非常直观的,他们不描写世界,而是发现世界,他们很少去思考在世界面前自己的样子和声音,他们毫不注意惯例和传统,看待问题总是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浑然天成的率真。
比如影片中凯丽比努尔的弟弟被问到:“明天考试你紧张吗?”他回答说:“我才不在乎,考试就是靠运气”,这句台词其实来源于现实生活里真实的对话。我很惊讶于他的回答,也时刻提醒自己面对孩子时,必须抱着比对大人更多的尊重去拍摄。我是通过学校找到小男孩艾萨的,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就有精神疾病,而且耳聋,她生了五个孩子,只活下来两个。我当时去学校看到他的一篇作文,写给自己的妈妈,他写到:“我的妈妈不会跟我说话,但我们可以用眼睛交流,我是妈妈从外星空带来的,妈妈的爱像泉水一样滋润着我。”
后来,我去家里找他,艾萨当时正在给一只没有母亲的羔羊喂奶,他跟小羊说:“你跟我一样,妈妈给不了我们太多的爱,但是我们要爱妈妈。”我被这些语言深深打动,他的眼睛很有故事,如果我不是深入地观察他,这可能就是一个悲情的故事路线了,但经过一年的观察,我发现小孩儿完全不是这样的。片中有一个地方,课堂上老师问艾萨长大后的梦想是什么,他说想当医生治好妈妈的病,解决家里的困难,老师问:“还有呢?”他回答:“还想给自己买一个玩具”。那句台词是他自己说的,让我很感动。他也在不断提醒我,不要走入一厢情愿的悲观主义,孩子就是孩子。
当我开始拍摄,孩子们从未看过电影,对摄影机既一无所知也不害怕,因为他们根本不觉得这有多重要,孩子们非常自如和有表现力,他们真实的生活比我强加于场景的虚构结构更能打动我。
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孩子有更自由的人生观,他们就像诞生在天地间无拘无束的自由精灵,他们毫不注意惯例和传统,总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孩子提醒成人,当我们讲述孩子,我们不应该按照我们的想象去构建故事,而应该退回到儿童时代。记者:影片在讲述“离别”这个主题之外,还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种内地经济文化对新疆本土文化的渗透和影响,您是否对少数民族文化(语言、生活习惯)的没落与变迁有所担心?
Lina:从非遗的角度来说,没落和变迁时时刻刻在发生,尤其是经济因素下,资本的力量似乎无所不能。
但是,静下心来,我发现他们的生活状态又有所保留,这块土地上人们的质朴和豁达,以及对生活的热爱是如此鲜活,这一切不仅仅在大家熟知的歌舞里,更在日常的交流对谈中,它有一种强劲的生命力,正如这里既有沙漠的辽阔和苍凉,又有绿洲的给养可以栖身活命。从审美的角度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记者:您是如何与剪辑师马修合作沟通的?影片中的音乐是非常有氛围的,是如何设计的?
Lina:我非常喜欢马修老师的作品,联系到马修老师后给他看了影片的粗剪,他说非常喜欢这部片子。然后就开始剪辑,当时马修老师在台湾我在北京,我们沟通的方式是通过书信,这种方式也特别好,马修老师的剪辑很有创造力,尤其是对影片片尾的处理,令人特别惊喜,也升华了影片。塔克拉玛干是人类四大文明的唯一汇聚地,又是世界三大音乐体系并存的资源地。塔克拉玛干腹地的音乐,在丝绸之路上既有唯一性,又具有世界性。音乐文子老师是非常棒的电影作曲家,很多时候音乐代替了台词,屡屡深化了影像并增加了影片的深度与广度,音乐的出现也给了电影另一番意义。《第一次的离别》主创团队在柏林电影节
记者:让您印象深刻或者觉得最难拍的一场戏是什么?可以详细分享下吗?
Lina:艾萨的父亲和家族的亲戚们开会决定是否送走母亲的那场戏,我印象非常深刻,母亲一无所知地坐在后景,镜头掠过每个经历世事的脸庞,沉默不语,但胜过一切。最难拍的还是和孩子相关的戏,需要做大量的工作。记者:在电影院复工情况还不甚明朗的前提下,你们是怎么下定决心要定档电影院复工第一天的?有没有担心这个决定可能会伴随产生一些不确定性因素?
Lina:这个决定也是电影所有出品方的决定,也特别感谢所有出品方。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不确定才是常态,所以与其担心不如做点什么,哪怕是一种美好的心愿的分享。复工第一天,上海天山电影院放映《第一次的离别》
Lina:这部影片定档疫情复工首日上映,之后有消息说这给了大家很多信心,就连影视业的股票都看涨了。
Lina :因为疫情,今年对世界上的每一个你我都是非常特殊的一年,感受了太多的离别和生命的无常,但也是在疫情期间我完成了第二部电影的剧本创作。它使我把目光再次投向塔克拉玛干腹地,这是人类四大文明的唯一汇聚地,它的辽阔足以接纳人类所有的忧伤,并给予我新的启示。声明: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
文/良箴 来源/导演帮(ID:daoyanbangwx)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db757RKu3gpHVCym4D93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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