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精英律师》自12月20日在东方卫视、北京卫视、爱奇艺、腾讯视频开播以来，卫视平台的收视率和网络平台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传播维度之间竟呈现出一种“冰火两重天”的局面。
一方面，《精英律师》在律师群体和受众中引发热议与好评，但豆瓣评分却只有5.2分，有关主演靳东的“霸总”人设、助理一言不合就背法条等剧情设定，成为网友集体争议的点。另一方面，是一路攀升高歌猛进的收视率。据国家广电总局发布的“中国视听大数据”，《精英律师》收视率、收视份额持续上涨，从第3集开始，高居黄金时段电视剧榜首，且不断拉大同期播出的电视剧之间的差距。相比其他收视率统计方式，“中国视听大数据”采用更为科学的的大数据统计方式，12月17日首次发布后，不少由传统收视数据支撑的热播电视剧显露出较大的落差，而《精英律师》的收视表现可谓大喜过望。《精英律师》的播出现象，如果简单地理解为观众的“口嫌体正直”，未免草率了一点。而其背后反映的其实是新型传播格局下影视作品面临的复杂的舆论环境，以及新时代影视作品的类型多元化趋势引发的评价标准的变迁。在此背景下，编剧帮于1月7日举办跨行业、跨年龄，以剧作为核心的《精英律师》研讨会，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常务副会长张卫，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陈旭光，中国传媒大学学术期刊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彭文祥，《文艺报》编审、艺术部主任高小立，中央戏剧学院副教授、编剧倪骏，北京金诚同达律师事务所知识产权部主任、娱乐法专家周俊武律师，编剧庸人、常青田，影视独舌主编杨文山，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文学编辑、编剧、制片人王晓玉，围绕《精英律师》展开了关于艺术与现实、剧作类型定位、人物设定的讨论。
现实生活中，已从业26年的周俊武律师可谓是“精英律师”的原型。《精英律师》中的罗槟（靳东饰）让他产生了很多共鸣感：“罗槟跟很多人的关系不是特别近，坦率地说生活中我也是这样的人，跟一个人很近会有不适感。律师在专业领域内是一个出色的人甚至是行业精英，但是在其他方面肯定和普通的平凡人一样有他各种各样的缺点。我也见过很多律师跟罗槟一样，任何事情都要怼，即使没有任何观点，就是要反对。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生活就是工作而形成的‘职业病’。”同时，也有律师同行调侃，罗槟过于帅了，资深律师应该像我一样头发稀少。”他打趣道。“当然有网友谈到了，罗槟描写得过于理想化了，律师不可能一直赢做‘常胜将军’，可能上客户的套，也会上对方律师的套，应该有来有往。这个剧里面罗槟每次都能胜诉，每次都能先发制人，业务能力超强、决策能力超强、口才超强，所以这个人物本身有点过于高大。”对于戴曦背法条的情节，他表示理解编剧想通过戏剧性的方式展现戴曦的专业度，但确引发了很多吐槽，周律师称，是因为现实中学习法律最重要的是理解内在的逻辑，用通俗的方式解释给客户，运用抽象的法律条文解决实际的问题，而不是记忆法条。在他看来，《精英律师》最大的特点同时也是优点，就是偶像剧升级式的呈现。服装上，年轻律师是西装加领带，合伙律师是三件套，着装非常考究。“对比了一下，我的西装还不够”。他表示，对于律师工作场景的还原也特别真实。其中有一个细节，戴曦告诉客户不能用最高级别的用语，客户问怎么解决，戴曦回答不上来，客户说你不应该只告诉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你应该给我一个解决方案。确实很多年轻律师就是这样，这个还原非常真实。要帮客户在法律框架内找出解决方法。在头一两集就看到了有这样的思维，说明编剧陈彤很懂得律师行业最关键的问题。他认为，剧中对于律师职业的价值塑造也是亮点。助理戴曦为处理罗槟姐姐个人事务，未按时办理给客户的委托事项。罗槟认为应该做好客户交办的工作，这是律师的第一要务，尽管帮助的对象是我的姐姐，她也不是你的客户，客户最重要。平常工作中我们也是这样的，律师碰到客户叫‘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只要你接下这个案子，必须在法律框架内竭尽全力为客户伸张。前几集里面，何赛说任晓年是一个恶棍，罗槟表示即使恶棍也有请律师的权力，这个就是律师的基本价值，不做道德方面的评判。还有戴曦的思维，她是法官思维，律师逻辑就是为客户服务，法律框架之下，必须竭尽全力为客户服务。不考虑其他部分，这部剧是懂得律师行业的。”倪骏从编剧的角度，解释了戴曦背法条背后的创作意图：“编剧在写这个段落的时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虽然现实生活中不可能背诵，但对我们编剧来说这是表现这个人物高光时刻的手法，也是用来加强这个人物人设的，这就是艺术和生活的差异。戴曦就是轴轴的女孩儿，就要用这种方式来表现‘我不差’。”在彭文祥看来，《精英律师》是当今时代艺术的集中反映。“这个作品有当代中国宏大叙事的内容，比如法律普及，有社会大主题，比如企业并购，还有跟老百姓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比如外卖小哥维权。通过一个一个的故事和情节发展，通过基本母题的镶嵌，反映现实生活中的矛盾，是现实生活的一个典型艺术显影。”他总结了《精英律师》四个成功的地方：一是律政类型的审美张力；二是现实生活的艺术显影；三是跌宕起伏的高能叙事；四是时尚趋新的影像风格。中国传媒大学学术期刊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彭文祥“《精英律师》超出了人们以往对于国产剧集的欣赏经验，我们不能完全以过去的经验和方式来评论，要尊重收视率。”张卫说，“高收视率说明有广泛的社会认同性，《精英律师》这个主题是市场需要的。社会急剧变化，这个时代是非常丰富的时代，各种新事物、新矛盾、新问题全出来了，法律和思辨就是出来解决这些问题的，律师接的案子可能多了很多倍，喋喋不休的思辨可能就是这个时代的特征。《精英律师》选择老百姓会遇到的问题，比如外卖被恶评、老年人的赡养问题、商业泄密、性骚扰等等，每一个都是曾经的新闻热点，案件具有典型性、普遍性，由此表现出的公平、同情弱者、‘善律者不讼’原则，也符合大多数人群的社会心理需要，从这点来说是现实主义，满足了社会发展的需要。”高小立认为，对于行业剧来说，律政题材有独到的优势，是行业剧中与社会勾连最紧密的类型，能够折射大千世界，也能折射每个人的人心。“《精英律师》的叙事策略，是以一个个的案例串起的，我看作是一个普法剧，它又像文学小说的编年体结构，从任何一集开始都可以看下去。”普法剧的说法一经抛出，由此引发了在座专家关于该剧类型定位和衡量标准的讨论。彭文祥提出，所谓类型，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个筐，具有真善美价值的都可以往这个筐里面装，有很大的创作弹性与空间。而《精英律师》可以说它是一个现代情感剧，或者都市生活剧，也是主旋律剧。而他更倾向于将其定位为商业剧，台词太多是商业剧的特点，可以更深入到人的情感和灵魂深处。“商业剧有商业剧的运作规则，艺术剧有艺术剧的运作规则，最好是两种结合，肯定能够达到更好的社会效应和经济效应。”陈旭光认为，《精英律师》作为行业剧，其中的台词很多，金句也很多，包括戴曦背法条，恰恰是该剧年轻化、网络化的特点。在网络化的时代，就是要夸大，不是生活本身，而是高于生活的艺术表达。“对于都市情感剧性质的行业剧，现实主义的标准是失效的，这些东西是时尚，不是生活。最近我一直在提倡想象力消费，甚至呼吁中国想象力消费时代来了。这类作品的功能不是现实主义的，它满足的是年轻人的梦，我做不了律师，但是我想了解律师的工作和生活。如果用现实主义的标准来衡量就会南辕北辙。”常青田也表示，想象力的因素非常重要：“作为编剧我一直坚持一个观点，艺术创作，或者影视剧创作，跟现实生活是永不相交的两条铁轨。我们往往拿现实的东西去框影视剧，其实是不对的。艺术是想象的艺术，部分来源于生活，但是跟生活真的是两码事。”“我看国产片非常少，每年看三五部，2019年只看了《知否》《都挺好》《在远方》3部，《精英律师》我看两集就被抓住了，现在看到28集。个人认为它更像一部商业剧，高端商业剧。这部剧的收视率非常好，在2020的开年有个好的开始，达到了它原本想达到的高度、关注度、热播度。即使获得了不同方面的比较极端或者相反的意见，我觉得也是好的，这个是社会问题，必须要获得一些争议才能获得高关注度，从这点讲这个戏是相当成功的。”他说。常青田提出，严格意义上来说，行业剧、职业剧不是典型题材，《精英律师》其实还是伦理剧的范畴。“这个戏里面不写法庭上的戏，我觉得是非常高明的选择。我也上过法庭，我印象中现实中法庭上的戏码非常难看，特别狗血，让人觉得寒心、伤心，到了法庭上仿佛就没有温暖的东西。不管是对开拓行业剧类型，还是对普通观众的普法，编剧做这样一个题材的东西是善莫大焉的，我觉得是功德无量的。”倪骏从人物关系设定和女性人物塑造角度谈到：“‘这个世界真小’，因为主角是律师，也是当事人，他们的亲戚朋友全都官司缠身，一定是这样的。因为从人物关系设定的角度，一个人物必须要生存于多个关系之中，不同的关系会给他带来不同的利益和挟持，这种人物关系在故事里才能独立成戏，不然就是一盘散沙。如果一部剧中一大堆人出场，观众都记不得这些人的名字，更不用说记住人物关系了，那么这部剧肯定就是失败的。”“这是一个精英律师的群像戏，所有律师可能都是当事人或者当事人的亲属、朋友、同学，编剧写案子的同时塑造人物，节省了很多笔墨。从创作上来看，我觉得手法是很高超的，叙事效率非常高。我们做戏的时候必须要节省关系，在这种关系里面再做戏。各种亲戚、朋友、同学粉墨登场，当然不会出来一下就不用了。比如罗槟姐姐的出现，一开始是孩子抚养权问题的当事人，说到蓝红继承案的时候，他姐姐又出来了，在网络上曝光她的过去，成为一个特别重要的舆论。《精英律师》是放了很多关系，每一条关系都能够让你琢磨，所有人物会用到底，这是这个戏的特点，也是我愿意去追看的原因。”她说。作为女性编剧，她对剧中女性形象的塑造做了一些研究：“看到了虎虎生风的戴曦，千娇百媚的栗娜，还有苦痛前史的蓝红，我挺高兴的。这些精英女性形象，个人觉得在以前的行业剧里是不多见的。很多都市的偶像剧或者情感剧，大部分女生就是出来谈恋爱的，这个里面的人都没有沉浸在恋爱中不能自拔。”高小立也表示，行业剧最突出的一个问题就是“行业不够，感情来凑”，总是达不到一个较好的平衡。《精英律师》还是以行业为叙事核心，感情戏做到了水到渠成。庸人提到自己也在写一部行业剧，因此对行业剧创作难度感同身受，也更加肯定了编剧陈彤的创作才华。“编剧陈彤老师是作家出身，台词好，这是我们公认的。《精英律师》播出来让人眼前一亮，我也是非常喜欢台词，很认可她的才华，她对于法律研究的深度也是令人钦佩，特别希望看到她下一部作品。”作为影视自媒体人和“90后”观众，杨文山表示特别喜欢剧中三组人物关系，第一组是罗槟和何赛，相爱相杀，一个犀利直接，另一个逗趣幽默。第二组是罗槟跟戴曦，一个坚持的是程序正义或者职业精神，另一个坚持的是结果正义或者终极正义，他们俩有很多碰撞、互相影响。第三组是罗槟和栗娜，栗娜这个角色写得特别好，大家对秘书有很多污名化的想象，这个人物特别有魅力，剧中所有角色都是专业的，把行政工作的专业性也写到了，是国产剧里面没有看到过的角色。“这部剧是一个人物关系驱动的艺术作品，通过跟身边所有人的关系，家庭伦理和情感纠纷都通过法律案件来解决，守住了律政剧的底线，确实有高于生活的部分，不是正面关照现实，都是从案件中折射，从而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脉搏，特别巧妙。”同时，作为自媒体主编，他敏锐地察觉到舆情环境的变化：“我发现大家评论一部剧，越来越不看戏剧真实性，比如说古装剧和历史剧，会评价道具怎么样、服装对不对。《精英律师》是律政剧又是都市职场剧，都市职场剧是网络上挑刺最多的，对都市职场剧，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意见可以来发言，都会按照自己所理解的生活来挑刺，这样就无休止，远离了正常评判的标准，这跟整个互联网时代去中心化很有关系。”持续3个多小时的《精英律师》剧作研讨会，从专家到行业代表、编剧、自媒体，涵盖“60后”到“70后”“80后”“90后”各个年龄层，展开了多元观点的交锋，非常中肯，用张卫的的话说，“这个会开的一点不庸俗”。据编剧帮创始人杜红军介绍，《精英律师》是“剧作研讨会”的第一期，未来“剧作研讨会”会继续回归剧本本身、聚焦剧作层面，在电影电视剧的剧本阶段或者在商业化后的复盘时，提供多种声音发出和碰撞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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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珠玑 来源/编剧帮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KgYKL2O034Q_dhBPBeJl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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