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曹盾”,电话那头的声音生猛有力。说好某一时间联系,没有征兆的,一通电话直飞过来,开门见山,采访开始。起初,这位朴实的西北汉子话很少,场面一度逼近尴尬,想用寒暄话拉近距离,询问对方最近喜欢看什么样的作品,层层细化追问到最后,谁曾想答案是《小猪佩奇》。
这倒不是故意营造幽默感的回答,这种实在构成了曹盾语言风格的一部分。不善言辞、不会客套,追问无果是常态,不过当电话两头都沉默的时候,意识到你还没有说话意图,即便话确实已经说完,他还是会主动把话头捡起来接着说。“像一个暖水瓶,外面是凉的,里头是热的。”有采访过曹盾的媒体人借用这句苏联人对中国人的描述来形容他,的确贴切。
从《九州海上牧云记》(以下简称《牧云记》)到《长安十二时辰》(以下简称《十二时辰》),凭借扎实的叙事艺术、经得起推敲的细节打磨,导演曹盾受到广泛关注。尤其是在被誉为“国剧标杆”的《十二时辰》热播之后,曹盾一跃成为“明星级”导演,风头无两。不过被动提及这一切,他有种像在说别人的事的抽离感,作为技术从业人员,这一切真没什么不得了的。
对,技术工种。在不同采访里,他一直把自己所从事的导演工作这样称呼着。摄影出身,掌镜《金粉世家》《王贵与安娜》;参与编剧《双面胶》《蜗居》;从事导演工作,也是因为受大学同学与合作伙伴滕华涛导演的嘱托,第一部独立执导的电视剧选择《小儿难养》,原因是“能有人找你拍戏就不错了”。后来接触古装大IP剧,同样认为“这不是我们的选择,是环境的选择”。
在导演曹盾的职业生涯中,似乎充满了“被选择”。而在“被选择”的过程中,他不关心潮流风向,没有特别偏好的题材,当有剧本找到他,他所要做的,就是和一帮一起工作了十几年的伙伴们,用技术把故事更好的呈现出来。《牧云记》原著作者今何在语言风格散漫洒脱,饱含热血,他希望剧的风格能贴近,到了《十二时辰》,他要完成的任务就变成了要体现出原著作者马伯庸的巧思和鬼才。和这群信任的伙伴们一起完成这项手艺活儿,构成了他全部的快乐,并且两者缺一不可。
尽管在他的回答里,谈及创作、题材、风向往往难获得特定答案,但有个明显的感受是,看似对一切选择不设防的背后,或许心中早已自成方圆。他不认为导演应该关心市场潮流,表达了自己想表达的就是好作品。他所拍的这两部大制作,节奏受争议,倒也没有影响到他后续的导演工作,坦诚迎合2倍速追剧,“到哪儿是个头”。自认是努力型导演,不喜欢分享具体方法论,也觉得没必要分享,因为“每个人遇见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不一样”,只要是能把事做好就行了。
那么怎样才能把事做好?回答依旧干脆:“世上就怕认真二字”。
以下为曹盾的个人自述:
最近真在看《小猪佩奇》,就是自己看。《十二时辰》从杀青到播出,一直在忙后期,完了以后就开始筹备现在这部戏,已经拍完了,还在做后期。很久没像现在这样能得一个空好好休息。最近因为疫情大家都……是吧?看点这种简单快乐的动画挺好,不动脑子。就电视机看着就行了,再干些别的,看东西就是在休息,这段时间起码休息能做好。
抗疫剧当时他们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参加?我说愿意,剧本写好了发给我就行。现在不是好多剧组都停了吗?能开工就不错了。这是一个集体创作,一人负责两集。没看见剧本呢,还没法准备。至于想要表达的故事,这个没法现在去思考,因为不是大家不还处在这个事件之中嘛。
最近有几个剧本还在谈,其他的就在等着。新戏是讲母子关系的,为什么?如果有机会拍一个讲母亲的故事,我觉得大家都会去拍吧。你不能总拍一类戏。《牧云记》《十二时辰》以前,我们都是拍现实主义题材的,这个其实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陌生感,反正都是拍戏嘛(笑)。
其实我拍的挺宽泛的,并不是特别偏好某一类。剧本上,最少……就是人家给你一剧本,你能看下去吧,有一个好故事,讲了一个有趣的人物,我觉得就可以了。《十二时辰》就是一个让我觉得两方面都有的戏。之前播的时候,确实接受了很多采访,那都是为了配合戏的播出和宣传,导演就得去做这些,那倒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新戏的压力?现在每年中国播那么多好剧,每个时间段都会有一部好剧,不要把这当回事,自己给自己这种压力。要去考虑这种事,首先那得是真正地成为一个著名的导演,是吧?像我们这种偶尔冒个泡的,就谈不上吧。这差得太大了。那些评价,也都是同行之间的客气,千万别拿这事当真事。
我不关心大家想到曹盾的作品第一反应是什么。你拍了一个戏,大家看到戏名,关心这个戏讲的是一个什么故事,这个更有意义。一部戏曹盾作为一个标签被关注到,它没意义。对作品、对观众、对我自己来说,都没有。
我们开工就很快乐
怎么看导演这个职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解和操作方法。方法论我还真没想过,唯一能说的,就是认真把事做好,世上就怕认真二字。举例说怎么个认真法?我拍的这些戏,几乎都参与到编剧里头了,有的只是参与,有的是自己写的。你只有从剧本就参与进来,才能把剧本吃透,这看每个人自己的工作方法。比如《十二时辰》吧,那你最少得先把这段历史了解了,对吧?然后你得把习俗了解了吧?你得去查阅资料,看一些相关的书吧?这其实是一个比较繁琐的工作。要把这些东西都了解清楚了,你才能去谈到剧本、拍戏。如果你只是看了剧本就说来拍,那你就会缺失很多东西。其实大家的工作习惯应该都差不多,也都会做这些事。导致结果不同,可能是每个人工作的条件……很多东西之间的区别吧,比如说你的准备时间、合作伙伴、合作的平台,很多很多,都可能造成结果的不同。我们团队其实从《双面胶》(2005年)开始,就一直马不停蹄地走到现在。还算是幸运,在创作问题上,我的合作伙伴还是比较尊重我。艺术与技术构成了导演这个职业。有的导演艺术追求占主导地位,抓一个喜欢的题材,讲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或者是自己想讲的故事,我们团队不是。就是技术工种,人家拿着剧本找到你,你就按照你所学的学以致用,用技术去实现就行了。在把一个想要的故事呈现出来的过程中,体现价值。这两者之间带来的快乐有什么不同?工作就会让人快乐,这没法一一列举。我们团队核心成员十多个,十几年来没换过,像我的摄影,他从17岁跟我干,大家定期见个面其实都很快乐,只要有活儿干就是快乐的。真的,我们的“快乐点”有点低,开工就很快乐。一部戏可以做到一个程度,不只是个人的努力,因为本来我们这个工作就不是一个人的工作。把我们维系在一起的是什么?方方面面吧。大家对于拍戏这一件事的理解比较接近,还有大家的性格、为人处事、工作态度、工作方法,也包括一些艺术鉴赏、饮食习惯,都比较接近。为什么把饮食习惯也放进去了?那当然了,这个很简单。大家都喜欢吃某种东西,坐在一起吃,大家在一起都有乐趣。创作嘛,肯定大家都有不同的意见,那就看谁说的更有道理了。每次拍戏都会出现有分歧的情况,不可开交的时候倒没有,因为毕竟在创作上还是最后由导演拍板嘛(笑)。是,我聊导演这份工作,会把这么多年在一起的这群伙伴们都包含进来。那本来就是,就是工作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嘛。以导演身份单独加入到一些团队里去创作?真没有,从来没想过,有邀请也不犹豫,不考虑这些东西。你是一个集体的一部分,对吧?那你离开了这个集体,你还有什么乐趣呢?说到青年导演,我想分享的经验呢就是,努力去找到合适自己的合作者。因为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你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这一行,都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那你就得找到好的合作伙伴。找到他们,其实在任何时候,这个都挺重要的。
市场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情
最后成为导演,是腾导鼓励的。我在很多采访里提过,在拍电视剧《浮沉》的时候呢,滕导就跟我说,他打算拍完这个电视剧之后,就专心做电影。电影开发周期挺长嘛,估计两年、三年才能拍一部,那这样的话团队就散了。他说,如果你能当导演带着他们拍电视剧,那这些人还都在一起。他说服了我。我们俩之所以能在一起拍戏,这是一种信任吧,他的工作方法,待人接物,对我来说还是受益匪浅的。具体影响在哪儿不太好聊,就非常的细碎。我的第一部作品《小儿难养》就是家庭剧,那会儿哪有那么多选择?能有人找你拍戏就不错了。从摄影到导演,其实都是在现场工作,你都干了那么多年了,甭管是具体在负责什么,在没有一个技术革命之前,可能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还是一份熟悉的工作,只是多干一点就完了。当时拍完后觉得,这事能干,也不是说不能干。导演这个职业,我觉得努力更重要,我是努力型的。天赋型选手这个没什么可羡慕的,不用急着到达一个状态,人活百年,你急着干嘛呢?失望特别会有,就比如说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但是你没做好,对吧?那就争取在下一部戏的时候去改进呗。尽全力后离预期的状态还是有一定距离,这种情况带来的失望倒没有,可能我们的预期都比较低。困倦?没有,完全没有,一秒钟都没有,我希望干一辈子。因为你就是干这个工作的,你会困倦,可能就没有那么热爱你那份工作(笑)。从《双面胶》到《王贵与安娜》《蜗居》,以前我跟腾导合作的时候,那会儿环境就是以这种现实主义题材为主,我们拍的就是这种东西。后来正好大家都在做大IP什么的,环境也就是那么个环境,所以我们拍的就是那个戏了。从去年开始大家又都回归现实主义题材,那找我们拍的就是现实主义题材这种,就又回来了。不是去追赶潮流,这些不是我们的选择,是环境的选择。考察市场环境不应该是我们导演去做的工作,应该是平台、经纪人、制片人、出品人,这些人的工作。他们得去观察观众最近都喜欢什么,是不是要创作一个新的剧种,创造一种新的形式,去投资去看一看观众的反馈,有的试验成功了,有的失败了。这是他们的工作,不属于我们。就是首先你拍一个戏。比如从现在开始,我有一剧本给您,您觉得能拍,然后您开始做这工作,到最后这个戏被观众看见,那应该是两到三年以后的事,对吧?那怎么去判断两三年之后观众都喜欢什么,预判?那这个事有什么依据?我自己是觉得,关键这个东西你也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就说观众到底喜欢什么,你只能是根据现在这些年观众的喜欢来。比如说今年大家喜欢看《鹤唳华亭》,那你不能再拍一遍《鹤唳华亭》给明年的观众看吧,关键杨文军导演拍《鹤唳华亭》的时候也不在今年。你去钻研这个,不如把这个事交给专业的人。不管是数据分析也好,还是什么分析也好,肯定有专业的人。我没考虑过这些问题,这些也不是我工作的范畴。无论观众批评我还是夸奖我也好,你都没有办法预判几年之后观众会喜欢什么,所以也没法去提前做什么准备,能让观众看你的新戏,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你是一个工作者,你考虑的是人家交给你一项工作,你怎么把这项工作完成了。
什么是好作品?在我这里的定义是,是表达了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有的人觉得这剧在想象中应该是西施,拍出来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可能会对你的作品提出质疑或者说批评。但是还有一些人,觉得挺好的,那你听哪边的?哪边声音大,哪边声音小,关键这个比例你怎么去统计呢?你说多少人是在人云亦云,有多少人是在独立思考。要真的有一个科学依据,有一个真实数据,我说的是真实数据,可能还能参考一下。如果没有,你是谈不上参考的。《牧云记》《十二时辰》有关于节奏慢的讨论,我没觉得那个声音多,也不会给后面的创作带来什么影响。观众想要快节奏,喜欢2倍速看剧,您觉得它改变了之后,观众就没有2倍速看剧了吗?当你觉得这是个问题,于是你加快节奏,你的戏到了市面上,那些观众看你戏的时候,还是用2倍速去看了,那怎么办呢?你再加快?他再继续用2倍速看,那你怎么办?目前没有任何一个理论能支撑这件事,到哪儿是个头。去思考这件事,或者说你去做一些改变来迎合这种事,依据在哪儿?所以就是当你都没想明白,也没看明白,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根源在哪儿,就企图改变自己去迎合一个毫无方向的事情,我觉得这个做法和选择恐怕有点欠妥当。跟上历史的潮流,这是正常的,每个人在什么时候都应该去学习新鲜的东西,让自己进步,但你得跟着正确的东西走,对吧?当有一个科学理论、艺术理论来支撑这件事,证明了这样做确实受观众欢迎,也许可以去做一些调整,改变自己一些固有的东西。但你不能跟着一个错误的东西来走。当你做一个选择,如果你连对错都没分清楚,你就盲目做选择,是不是有点欠考虑了。讲故事要根据故事什么样去讲最好。你既然选择了这个故事,就要把这个故事自有的东西去讲出来。你不能讲一个恐怖故事,用快板的节奏去讲,讲一个温情故事,你也用快板的节奏去讲,这样就对了吗?比如音乐也是一样,大家喜欢听节奏快的、流行的,那是不是把所有的音乐都变成节奏快和流行的?京剧也唱成节奏快的、流行的,它还是京剧吗?所以喜欢听流行音乐的观众,自己会去选择流行音乐去听,喜欢听京剧的观众,自己会去选择京剧去看。每种观众都在,并没有消失。这个中国有句古话,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们是这么一个拥有14亿人口的大国,你作为一个创作者,你把你的故事讲好,让你的观众或者喜欢你戏的人得到了享受,他们跟你有了共鸣,我觉得就应该值得满足了。何必要那么贪心呢?你不觉得吗?那就行了,那就说明我们非常愉快的达到了共识,是吧(笑)。我是一个制片人或者是一个投资者,可能才会更关注的是怎么样获得更多人的喜爱和认可。当他觉得曹盾导演拍的东西不是大家所喜爱的,他就不会来找我合作。我们就逐渐就会被历史,或者被这个市场或者环境淘汰掉,这是一个自然的规律。这有什么值得焦虑的,你毕竟终将被时代、市场或者说环境所抛弃掉。哪有常青树啊,有的人创作寿命更长,那是人家付出的努力更多,对吧。所以只要尽自己的能力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你作为一个人,其实你做一件事,有你的乐趣,有你的享受和你的欢乐,这个东西是很重要的事。如果你做一件事都不快乐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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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骨朵网络影视 文|骨朵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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