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银翼杀手2049》的摄影指导罗杰·迪金斯（Roger Deakins），不免俗地会说到他1994年至今入围13次奥斯卡始终空手而归的憾事。 说起他的影像，始终总不会遗漏《老无所依》、《007：大破天幕杀机》、《锅盖头》，还有《边境杀手》中令人屏气凝神的光影运用。这一位3次获得美国电影摄影师协会最佳摄影的摄影大师，会有什么独特的电影作法？ 今天就以2016年的影片《边境杀手》为例，来讲述罗杰·迪金斯的摄影法则。 视觉与风格：前期定调与素材参考 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Denis Villeneuve）在《边境杀手》中与迪金斯是第二次合作，他们会一起讨论剧本，迪金斯很重视剧本讨论，甚至还没有开始找场景前，就要了解这场戏的核心，该怎么转场，确认一场戏到底要表达些什么。 《边境杀手》是一个关于美国与墨西哥中灰色地带，毒贩、杀手们和联邦调查局的探员的故事。 所以在电影色彩和质地上，“直接受到拍摄地点奇瓦瓦沙漠（Chihuahua Desert）的影响”，故事发生在艳阳烧灼、黄沙与仙人掌遍地的美墨边境小城，主要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阿尔伯克基市（Albuquerque）、德州的艾尔帕索市（El Paso）拍摄，他“希望角色被烈日侵蚀到只剩下一片黑暗的剪影”，雨季的雷云形成壮观的天空，“诗意地表现出凯特的内心与外在煎熬”；一望无尽的荒芜地景，导演认为 “能让角色迷失在这一片虚无中，而地景也成为片中角色之一。” 片中牵涉穿越国界，进入另一个地区。如何制造美国与墨西哥的反差？美术指导搜集了墨西哥的图片与影像作为墨西哥肮脏、混乱场景的参考。迪金斯则提出Alex Webb在美墨边境拍摄墨西哥年轻人的视频拍摄作品，并以他捕捉贫穷时生机勃发、情绪饱满的构图与色调，来建立凯特（与观众）对墨西哥的第一印象。 Alex Webb作品 迪金斯提出的另外一个重要参考对象是法国导演让·皮埃尔·梅尔维尔（Jean Pierre Melville）。在迪金斯的十大电影清单中，包括梅尔维尔的《独行杀手》和《影子部队》，其简单、风格化又不失写实感的电影形式，是迪金斯的自我期许，例如在《影子部队》的审问段落，没有明显打光或者摄影机运动，很冷静地告诉对方将要处决他。而他在《边境杀手》里，企图达到的是这股不寒而栗的简洁、少即是多的高效，其实在《银翼杀手2049》中，也可以洞察迪金斯的这一偏好。 迪金斯曾说，他不喜欢拍动作片。可是他对梅尔维尔的《红圈》推崇备至 ，因为梅尔维尔处理动作片的方式几乎是“没有动作”，银幕上没有发生的事，比发生的更有趣，有时他拍的是事后的反应，而非事情发生的当下；维伦纽瓦对暴力的理解有点相似，片中最暴力的时刻多数发生在场外，他表示“：我想在不美化或创造太多奇观下，表现暴力的残忍与丑陋。” 实景与自然光 《边境杀手》主要用Arri 的 Alexa XT 片门全开模式拍摄，部分车内戏用较轻巧的 Alexa M，全都是单机视频拍摄，储存格式为无压缩的 ARRIRAW 档；片中明暗反差极大，可说把数字摄影机的动态范围（Dynamic Range）推到极限。搭配镜头组是 Arri/ Zeiss Master Prime，比较常用的是 32mm、35mm 或40mm，如果要更广角的话，偏好 27mm，有时用21mm。 拍白天室外景时，他喜欢小光孔，能捕捉更多细节，他不喜欢用大光孔，以虚化背景圈住主体的浅焦；但在夜晚拍摄时，他常用定焦镜头，开 1.4 的大光孔，给予影像更纯粹的感受。 尚未成为电影摄影师之前，迪金斯热爱拍照，也拍过纪录片。他最擅长实景拍摄，利用自然光、现成光。 凯特上屋顶用望远镜看墨西哥“烟火”的戏，就是把握短短 40 分钟的魔幻时刻（magic hour）拍摄而成。以往他拍外景很爱用反光板，近年少用，《边境杀手》只有穿越边境的枪战有用一些，为了让车内座位有一定亮度。 此外，车子前方的挡风玻璃有放一些柔光纸（diffusion），有Brushed Silk、Opal、甚至是 Hampshire 的，让光线漫射、柔化，并抓好一个角度，让日光能照射到后座。柔光纸的放法有两种，一种是在挡风玻璃顶端放6寸长的柔光纸，一种是扑满整片玻璃，留一个洞给司机看路。其实，车后座有装 LED灯以防万一，但没有用到。 运用自然光的最大难题在于你无法操控自然，这些利用自然光的片段，迪金斯会做严谨的故事板（这部影片不是每一场都有画故事板），因为阳光射出合适角度的时间稍纵即逝。室内实景假使已经合适，迪金斯不会做更动，如刑讯室的黄色墙壁就是原本的样子，他认为这个明亮、温暖、宛如子宫的空间，违背观众对刑求场所的预期，变得更有趣。 实际拍摄中的摄影棚和照明 《边境杀手》有相当比例的实景，但也有不少在摄影棚拍摄，再跟实景做出观众难以分辨的结合。 突击序场即是一例。这场戏很关键，得建立电影的紧张基调。他们找到一个很喜欢的房子，但内景不够宽敞，只有用到外景，内景在阿尔伯克基市的摄影棚搭建。迪金斯跟美术指导沟通墙壁颜色时，要颜色淡到足以反射光线，但不要太白。 从迪金斯提供给《美国电影摄影师》杂志的灯位图可知，这场的预装光源包括65 盏太空灯（space light）、6 盏 T12 菲涅尔灯（Fresnel），还有 22 盏视情况使用的 2K 黄头灯（Blonde）。 65 盏太空灯是来模拟白天外景的日光（迪金斯本来想要更多盏的，但预算有限）。T12 菲涅尔灯这种聚光灯发出的硬光很刺眼，也很白；一盏照亮冲锋车撞破墙的位置，一盏穿过客厅的大窗户，一盏照亮客厅旁的房间，另外三盏则由天窗射入。黄头灯是一种 2000 瓦的敞口灯具，迪金斯认为是十分有效且容易控制的光源，能制造宽广、柔顺的漫射。由于 T12 的光不够强，最后真正打到演员身上的光，其实是这些装在窗户或地板上的黄头灯，有些透过泡沫板的反弹或漫射打到演员脸上。 突袭段落里，最抢眼的色块是当凯特射杀一名敌人后，那个房间后方随风微微扬起的红色窗帘。冲锋车的车头灯、厨房一闪即逝的红色保温瓶、这片红色窗帘，以及墙上大片红色血迹，是这一场唯一强烈的颜色，引领观众看见墙壁内的血腥尸体，甚至是接着突如其来的爆炸。 当凯特走进敌人尸体时，观众可以在反打中清楚看见一道不安的红光盖过她的脸。单纯窗外的光线不够红，为了得到这片窗帘的红色，迪金斯加上两个红色色纸、二分之一的 CTO（橘黄色色温纸），窗户上也有一些红色色纸。 末段亚历桑德罗威胁墨西哥警察开车带他穿过边境的段落，看似夜景实拍，因夏天拍摄夜晚较短，基于时间与资金考虑，最关键的画面其实在摄影棚完成。车内双人镜头中，警察在前景开车，光打在他神情紧绷的脸孔，缓缓移动，后方灯光稀微、近乎全暗处，坐着持枪的亚历桑德罗，压低身子对他下指令，在剧本的描述中，亚历桑德罗是一个“幽灵”（phantom）。 为了拍这个“幽灵镜头”，迪金斯在摄影棚用 3 个 Tweenie（一种 650 瓦的钨丝灯），透过反光板来模拟车前大灯打在马路上造成的反射光，并把灯调得非常暗，后方还有一些虚化的移动光源，最后跟实景结合。 另外还有一个场景，剧本中强调角色进图夜视镜的主观视野，只能用夜视镜看到彼此，这时再拍客观镜头。 他们在 Alexa 摄影机上装了特殊的图像增强器（image enhancer），可以在几乎全黑的条件下拍摄。迪金斯把一个 1000 瓦的小灯泡举到 45 ～ 60 公尺的高度，再用反光板柔化光线，制造出十分微弱的仿真月光，只能勉强看到地面。拍摄团队在这样的黑暗中待了三晚，只有斯坦尼康（Steadicam）的操作员看得清楚，其他人都摸黑工作。 摄影，既是科技，也是美学。或许，迪金斯不是最能彰显科技层面的人。他不会追赶新科技，谈及自己用 Power-Pod Classic 电控云台操作 Aerocrane摄像摇臂已经 20 多年时，有点自嘲地说 ：“我没法使用操控杆，我不懂那个。大多情况下我操控方向盘，很老式的那种。” 古典之必要：美学基础 维伦纽瓦说：“我很喜欢迪金斯的一点是，他不会害怕太古典（classical）。虽然他是美学大师，是第一流的叙事大师。对他来说，（画面的）美丽永远是其次，第一要务是抓到最好的视角来说故事。” 电影的视角虽然大部分落在艾米莉·布朗特饰演的凯特身上，但对迪金斯来说，本尼西奥·德尔·托罗饰演的亚历桑德罗才是全片的视觉基石，在他心目中，这个因家人惨遭毒手而从检察官变成冷血杀手的角色，“具有近似《独行杀手》或《红圈》里的某些东西”，更进一步地说，这些梅尔维尔60年代犯罪电影经典里的中心角色“可以冰冷、残酷，但你同时间还是可以理解他们。” 《边境杀手》有不少令人称奇的段落，如紧张的囚犯运送、穿越隧道等动作场面，目眩神迷的魔幻时刻剪影，或细小微尘这类得睁大眼睛才会发现的细节。 但对迪金斯而言，最能彰显一部伟大电影的本质，其实是最后厨房对话的特写。这场戏只有旁边厨房的实际光源，再用反光板把一些光反射到角色的侧面，反射的量很少，于是他整个人除了侧脸镶嵌些微亮部以外，完全嵌入黑暗。过肩镜头是最基本、最常见甚至说最泛滥的拍法，迪金斯也并非过肩镜头的爱好者，但在这场戏里头，如此简单、直接的视频拍摄手法，最能凸显两种信念、身份的对峙。 他说“：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摄影——注视一个演员的脸，真的。” 参考资料： http://blogs.indiewire. com/thompsononhollywood/cinematographer-roger-deakins-handwritten-list-of-top-10-films-includes-kubrick-leone-antonioni-and-more http:// www.afcinema.com/Cinematographer-Roger-Deakins-BSC http:// www.bbc.com/news/entertainment-arts-26987466 http://variety.com/2015/film/in-contention/roger-deakins-sicario-interview-denis-villeneuve-1201601102/ http://www.theasc.com/site/ blog/thefilmbook/sicario-interview-with-denis-villeneuve/ http://deadline.com/2016/01/roger-deakins-sicario-cinematographer-editor-oscars-1201675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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